禾痒痒

如今的嘉世俱乐部，借用了茗乾绿位于H市郊区的一处仓库，夏仲天找人改建了一下，倒也弄出了点工业风。只是，这地方离H市中心相去甚远，距离原嘉世的所在地，要颠簸整整两个小时。

邱非原本抱着怒气冲出俱乐部，却又被这两个小时磨去了浓烈的恨意。下车后，他没有直奔兴欣，却是站在那早已被推倒的嘉世老楼下，望着马路对面的网吧二层，又发起了怔。

上次从训练营找来这里，却扑了个空。如今，那人又通过兴欣发布了自己退役的消息，他还会留着？跑来这里找人，还真不如在QQ上用弹窗把他轰出来。

邱非不知道，他发现自己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人。这么大个神，在网游里抢起BOSS来却毫无下限可言；身上徒有万千光芒，这么多年却就是不参加商业活动，让陶轩恨得牙痒；被往日好友和一手教出来的副队长联手赶出荣耀，一声不吭走得那么干脆；现在倒是不避讳露面了，却又在拿到第四次总冠军后，通过战队说了一句退役，就再度消失不见。

邱非踢着自己脚边的小石子。总决赛结束，已进入七月，H市今年夏天的气温较往年更为闷热。就站了这么一会儿，他身上已满是黏腻的汗。眼前的马路上，一辆辆车驶过他盯着兴欣二楼的视线。邱非站定，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，终于迈步向对面走去。

“上网吗？”兴欣网吧前台小妹看见有人进来，头也没抬，继续看着自己面前的韩剧。

“叶……你们陈老板在吗？”邱非临时改了口，就算现在让他见到那人，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。冲上去将人打一顿？还是揪着他的衣领，问他为什么不等他回去？

能说什么呢？从头到尾，叶修的眼里就只有赢，刘皓的多年钻营他根本不在意，嘉世这么对他，从头到尾，他也没有向媒体说过一句。也只有韩文清这种十年老对手，除了嘲讽，在叶修这里，还尚能赢得一些惺惺相惜的尊重。

那，自己呢？

他是对他青眼有加，是给了他比别人更多的教导，但现在看来，那也只不过是一个战队队长对训练营晚辈的关照。这种关照，在当时让嘉世训练营的其他人嫉妒到发疯。可放到现在，寒烟柔、包子入侵、小手冰凉，甚至那个依然看不出什么长进的召唤师昧光，哪一个，比不上他邱非？

想到这里，邱非又不自觉地开始烦闷。他甚至想转身就走，什么嘉世，什么比赛，什么总冠军，通通见鬼去吧。他只想丢了账号卡，这辈子都不要再碰这破游戏。

“你喜欢荣耀吗？”

又来了。

每一次，在他对枯燥的训练感到厌烦的时候，在叶修离开，自己被其他人孤立的时候，在挑战赛里看到新人们糟糕发挥的时候，那个第一次见到叶修时，他问自己的声音，就会清晰无比地在脑中炸开：“你喜欢荣耀吗？”

“喜欢，会一直喜欢。”他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。然后，他就看见那人吊儿郎当拿着烟的手顿了顿，然后伸出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，揉了揉他的头：“哦？那就好好加油吧。”

“找老板的？她不在，战队的人都不在。”网吧小妹终于抬起头看了邱非一眼。

如今的兴欣，早已不是那个靠着嘉世粉生存着的网吧。门口的招牌顶着荣耀第十赛季总冠军的光环，二楼的训练室走出了把所有豪门战队踩在脚下的队伍。就连这张网吧前台，也因为“叶神坐过”这样的理由，常常被远道而来的粉丝组团观光。见不到大神本人，摸一摸他曾经奋斗过的桌子、椅子，也能让脑残粉们尖叫半天。

果然不在。即使是早有心理准备，邱非还是难免沮丧。从看到消息那一刻起，憋在他心里的闷气就始终无法散去。

“诶？你不是……那个……”突然，耳边传来一个声音。邱非转过头一看，不认识。

“邱，邱队？”那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，转而又像意识到了什么，快速压低声音，一把把邱非拉到一旁。

“你是？”邱非皱起眉头，眼前的人他显然没有见过。

“您肯定不认识我，您怎么会认识我。哎哟，我在说什么？我是说，我是嘉世的粉丝，脑残粉，我叫小明。”来人语无伦次地低声说着，目光激动地看着邱非：“挑战赛太精彩了，我一直追着看，太精彩了，打得玄奇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哈哈哈哈。”

小明在那儿叽叽喳喳地说着，又怕声音太大引来其他粉丝和他抢人，压低着喉咙，兴奋不已。

邱非抿了抿嘴，他还不太习惯这样在非比赛场合见到粉丝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抚眼前这人的激动，只能伸手拍了拍小明的肩膀，说了声：“谢谢。”

小明被他这么一拍，看起来却是快要哭了。“邱队，”他的声音明显已经有点哽住：“嘉世回来了，终于回来了！您不应该谢我，应该是我们要谢谢您，真的，太谢谢了！”他甚至开始向邱非鞠躬。邱非吓了一跳，赶紧拦住。

“您不知道，我们这一年真的……唉，不提了不提了，现在好了，都回来了。我太激动了，不好意思，老抓着您不放。您来这儿是，找大神？”小明问。

邱非一愣，随即点点头。这位显然是和兴欣网吧熟稔得很，穿着短裤夹脚拖，自己进来的时候，正和网吧小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。

“哦，大神走了，回家了，听老板娘说在B市。”小明开口道。上一次挑战赛前，他误打误撞地闯进兴欣二楼，目瞪口呆地得知，那个给他刷卡开机器的小网管赫然就是自己粉了好些年的叶秋大神。然后，被大神当着面说了一通，什么“我们打比赛不是为了粉丝”、“没有人理解”让他听着无比刺耳。加上兴欣痴人说梦地要打败嘉世，小明招呼了一伙同为嘉世铁粉的兄弟，再也没有来过兴欣网吧。

“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，那时候叶神说的话，我是一句都没听进去。”小明挠挠头，和邱非说起了当时的窘事：“后来兴欣真的打进联盟，我们才又开始来这儿看比赛转播。他们，真的很不容易。”

小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，向邱非甩了甩。

“谢谢，我不抽烟。”邱非摆了摆手。

小明收回烟盒，自顾自地点了一根：“这几年荣耀真的发展得太快了，我们粉丝看着高兴，可现在回头想想，其实职业选手也都挺难的。”他居然有些伤感：“就说我们一直讨厌的霸图，韩文清，呵，这么多年不容易，太不容易了。还有张佳乐，那时候我们嘲笑百花，听说张佳乐还被他们百花的一个保安打了一拳，你说他图什么？再脑残粉，谁还能陪谁一辈子呢，他就是想要一个冠军，怎么就好像是他对不起粉丝了呢？”

“大神说他很感谢我们，但回馈粉丝，从来都不是职业选手选择成为职业选手的初衷。”小明说。

邱非一怔，这的确是那人会说出来的话。

成为职业选手的……初衷吗？